把赶马人的足音连成一串的是弯弯曲曲的山路;把赶路的马帮的驮铃声连成一串的是黑白流淌的日子,把九鼎龙潭边游人的欢乐串成一串的是一座古老的断碑。
清风徐徐,在束河九鼎龙潭的一侧,风的手指穿过清波涟涟的水面,在一块无字的断碑上缭绕,声音不绝如缕。
谁在倾听岁月的弹拔之声?
谁在感受时光的美妙之音?
断碑无字,碑上深深浅浅的岁月的刻痕比文字更深刻。断裂的痕迹,比伤还深。
只要一块砖石,就能扣开碑沉默的心事。音乐从碑中悠悠传来,时断时续,明明灭灭,宫商角徵羽,顷刻之间,扑面而来,覆盖清波潋滟的水面。
心境如一把二胡,两根弦并列成排,共鸣互震,使人感到穿透心灵的一次润泽,感到水波的一次轻微的涟漪,感到春江花月夜那一尘不染的宁静与空明尘彻。它比所有的音乐简单,却包含着无穷的内蕴与塑造力,时而是《江河水》的水波,清寒拍打你心灵的岸,淋湿你清凉如壁的心事。时而如《骏马奔腾》在你耳边呼呼生风,山摇地动。时而若琵琶曲《十面埋伏》,寂静与冲撞中可闻无边的杀气;时而若古筝《平桑曲》,清淡与平和中令人“悠然见南山”。若鼓,有征夫将士的壮烈,若罄,有宗教佛堂的宁静;若箫,有秋月清风的流泻,若唢呐,嘹亮中混有泥土醉人的芬芳,孔子闻周朝音乐“三月不知肉味”,不知面对这一面冰冷的断碑,该有多少感慨与沉吟。
九鼎龙潭粼粼的波光跳动着七彩的音乐,那应该是在一个春江花月夜一样宁静迷人的夜晚,月光是亿万缕潮水,在空旷的夜空下,悠悠的,如泣如诉,月光奔流,小河倾泻。一个远古的故事悄悄升起,温热一些往事的细节。夜色如水,四野的绿树是唯一的听众,四周山峰高耸,静默中仿佛有梵音袅袅而来,无论是幻听还是错觉,都仿佛有一种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一切的一切统一起来,世界又静如处子,假设此时有亚当和夏娃手拉手从这里跑过,人们也不会惊异,因为在这样宁静而不可惊动的夜色里,世界早已沉浸在一片远离浮华尘世的境界中。
音乐终了,世界寂静得可以听到两只鸟的梦呓。
如果是在岑寂的静夜,周围一片静谧,宛如二胡独奏曲《听松》,满是禅意,静极幽极,此曲无声胜有声,又像京剧曲牌《夜深沉》,最适合那些满腹心事又无言独处的踱来踱去的人,满腹的心事,此时翻来覆去地倒腾,偏偏周围又寂然无声。只有一块段碑,像一位饱经沧桑又能聆听你的心事的老人,能做你默默的知音。
没有谁理解一道残碑诉说的故事。一个破碎的主题让人不忍心去触及。也许一块完整的碑太完美了,所以今天才会有一块残碑残缺的故事。人世间的事情似乎都是如此,越是纯洁的东西越容易被污染,越是精致的美玉越容易碎裂。而一块残缺的断碑却在残缺中演绎着另一种历尽沧桑后的完美。
也只有沧桑后的残缺才能构成一种深度。没有历史的文化是浅薄的,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
也许,在九鼎龙潭狭小的一隅,一块断碑,仅仅只是一块人们漠不关心的顽石,在攘攘红尘中,被岁月的流沙淹没,直到消失。然而,源于泥土,归于泥土,也是一种生命最好的归宿。
在无声无息的岁月中,自从伯牙摔琴断弦之后,《广陵散曲》已经成为千古绝唱,一曲《高山流水》也再没有默契的知音,而束河九鼎龙潭边的一块断碑,在敲打中传来的袅袅清音,谁还能再续这段悠悠的旋律,成为亘古一遇的知音。
束河在等待着,一块断碑也在默默守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