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繡創作飽含了苗族婦女深隧的思想內涵和樸實的感情色彩,每一件繡片都是苗族婦女發自內心深處的思想和感情的宣泄,“沒有墓倣繪畫的奢侈品,沒有吹棒權勢的獻媚題材,更無矯揉造作、扭捏作態、嘩眾取寵的粉飾之意。”(《苗族刺繡發展源流及其造型藝術特徵》丁榮泉 龍湘平)苗繡作為苗族人民演繹天地萬物、記錄歷史和生活的一種文化載體被苗族世代沿襲下來。其創作的主題、造型及色彩在依附於本民族宗教信仰、倫理道德和民俗活動等等的基礎上,還吸納他民族優秀文化,形成獨特的苗族刺繡文化。
創作主題
藝術來源於生活。苗族刺繡無論是古時為了實用還是後期作為藝術作品,其創作主題都來源於苗族對自己生存環境、生命意義的認識和感受。苗族沒有文字,就通過“刺繡”這種獨特的形式將本民族的歷史附屬在隨身衣服上,“哪怕遷徙的腳步走的再遠,離開祖居地的時間再久,苗族的子子孫孫都可通過這種神秘而具有獨創性的方式接受有關本民族歷史的資訊。”苗繡作為苗族一種文字符號,作為表達情感一種載體,創作的主題是非常深刻而豐富的。
歷史回顧 苗族服飾被世人公認為“穿在身上的史書”,人們從一幅幅繡片讀到苗族歷史。如,駿馬飛渡、江河波濤、苗王印、星宿花、蜘蛛花、虎爪花等等表現出苗族的族源史、戰爭史、遷徙史。
貴州鎮寧苗族把繡有江河的裙子分別稱為“遷徙裙”、“三條母江裙”和“七條江裙“遷徙裙”裙面上有81條橫線,分9組,每一組有9小條。傳說是表示蚩尤有9子,每子又9子,共81子孫,組成81個兄弟氏族,也就是九黎部落。“三條母江裙”上繡染的三大條橫線,表示蚩尤失敗後苗族遷徙過的黃河、長江和嘉陵江。“七條江裙”說的是苗族遷徙過的七條江河。黔東北苗族婦女所穿的“蘭娟衣”上的“江河波濤”,傳說是一個叫“詩蘭娟”的苗族婦女,為記住南遷的歷程,離開黃河時在自己左手袖子縫上一條黃線;渡過長江時在右袖上子上繡上一根藍線;渡過洞庭湖時在胸口上繡一個湖泊形狀的圖案……每翻過一座山、渡過一條江河她都在自己的衣服某個部位縫下一個記號。最後,到了武陵山區定居時,蘭娟按照她所記的符號,用各種不同顏色的線重新繡制一套精美的女裝送女兒出嫁。這種民俗傳襲至今。黔東南凱里、施秉、黃平、臺江等地的苗族婦女在每件花衣的披肩上、裙沿邊都繡有兩道彩色鑲邊橫線,象徵黃河與長江。
“駿馬飛渡”圖案是鳳凰、古丈、松桃苗族衣服花邊上最流行的圖案。花邊是由無數個像馬的花紋組成,橫跨在河水中,表示萬馬飛渡黃河,馳騁中原。馬的兩邊是由無數三角疊成山型相間排列,表示崇山峻嶺。
還有“星宿花”表示蚩尤和黃帝打仗夜間行軍時靠星宿指引方向;“蜘蛛花”表示被圍困時祖先頑強戰鬥的精神;“虎爪花”敘述苗族遷徙到深山時打虎的故事。
回顧歷史,緬懷祖先是世代苗族婦女刺繡不可缺少的主題。
自然崇拜苗族信奉“萬物有靈”,把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認為人也能創造出客觀存在的自然現象、擁有自然才有的外在力量,這是人類最原始的意識。至今,苗族把對天地以及組成天地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自然崇拜仍然一一體現在婦女刺繡作品上。僅黔東南的服飾動物刺繡圖案,就有龍、雞、鴨、鵝、黃牛、獅子、狗、豬、馬、羊、青蛙等等五十多種。這些動物有的單獨展示,有的與人組合,有的在花草果木之中,還有的是人頭動物身,人作為一種動物與其他動物一樣在苗族繡片作品混融於一體。其形象也不是自然界中的動物原樣,而是經過優化組合、神化了的超自然形象。牡丹、石榴、桃花、李花、梅花、馬蹄花等等植物花卉在苗族繡片中比比皆是。尤其楓香樹,它是苗家人的“媽媽樹”,是萬物之母、生命之源,在苗繡是必不可少的紋樣。
在苗家人看來,龍能保寨安民,賜人風調雨順;姬宇鳥美麗漂亮;蝴蝶是族群始祖;魚蝦表示食物豐足;蛙蟾關五穀收成;老虎威武勇猛;獅子活潑伶俐;鹿溫順文雅;象中直堅毅;牛力大體壯吃苦耐勞等等。而果木花草則表現出充沛的生命,象徵生命的動力、源泉,葫蘆寓含新的生命;石榴表示多子;楓葉意蘊長壽;花卉象徵少女、青春……
人托花、花藏人,飛禽走獸花叢中,人與動物、植物和諧相處,這是苗族的美好願望,並通過刺繡把這種美好願望表達出來,傳承子孫。
生命感悟 進入文明時代,人們羞於談論生殖,而苗族是一個敢於崇拜善於崇拜的民族,對生命意義的理解有自本民族獨到之處。她們通過刺繡把對生殖的繁衍崇拜以借喻、隱喻表達出來,讓子子孫孫認識人類起源和生命意義。苗族認為龍代表婦女生殖器,象徵人類生命之門;生育是鳥進入婦女體內的結果;牛和鹿是生命與陽氣之象徵,表示生命之延續;萬物之祖的楓葉與蝴蝶則是苗族刺繡上必須保留的紋樣;魚作為遠古中原民族崇拜的婚配、生殖、繁衍之神物,在苗繡中表現最突出、出現率最高、變形最豐富的圖案,是苗家人對魚旺盛的生殖能力的崇拜,渴望本民族子孫多得象魚崽;還有“鳥佔牡丹”、“鳥啄石榴”圖案表明苗族婦女對生殖的崇拜;盤瓠也是苗繡中出現較多的圖案,是苗族姻親的標誌。當然,無論是龍、牛、鹿、盤瓠還是楓葉、蝴蝶與魚,苗族也將視為圖騰來崇拜,作為圖騰圖案出現在苗繡中。
在苗族刺繡中,苗族女性公開張揚生殖意念,推崇人類生殖繁衍,使生命力在女紅文化中得以昇華。
神化傳說 在口頭文學中,苗族的神話傳說很多,起初一些神話故事被苗族婦女繡制在衣服,發展到後來,苗族就把一些精典神話故事或人物神化傳承給子孫。如姜英射月、龍狗與六男六女、蝴蝶媽媽、開天闢地、狗盜糧種、小狗犁地、公雞請日出以及盤瓠、蚩尤、人首蛇身的延維、姜英誕生等等神話故事或人物是苗族刺繡製作的重點。楓葉、蝴蝶、魚、龍、牛、修狃、盤瓠、蛇、魚等圖騰在苗族刺繡中的形象更是豐富多彩、變化無窮,全憑刺繡者的想像和創造,或以此為主或穿插於整個圖案之中。繡片圖案中的人生翅膀騎龍獅馬牛鹿,要麼是馭蟠龍飛鳳,要麼是人首蝶身、人首蛇身、魚身鳥翅;再不就是捲曲於動物肚子、花蕊之中……競顯神性。
情感寄託 作為刺繡的創造者和製作者,苗族婦女把自己對生命的理解、人生的感悟及母性情感全傾注在刺繡創作之中,刺繡者的情感、願望等等全一一呈現於刺繡作品上。如,嬰兒的襁褓繡繪的是“蝴蝶媽媽”的圖案,祈求蝴蝶媽媽的保祐。蓮花與魚相配表示“年(蓮)年有餘(魚)”,喜鵲站在梅枝上喻意“喜上眉(梅)梢”;五隻蝙蝠圍繞壽字構成“五福捧壽”的圖案,表達苗族婦女渴望富貴長壽;一對鴛鴦在水中或一對喜鵲在花上是苗族婦女追求夫妻恩愛的美好願望;兩隻如意與“萬”字格構成的圖案寓意萬事如意等等。苗族婦女在給丈夫或情郎鞋墊、腰包什麼的小信物會刺繡能表達自己心願的馬到成功、一帆風順、步步高升、心想事成的圖案或字樣,在小孩的衣帽、肚兜、背帶上繡上蜈蚣、蜂子、壁虎、蛇、蟾蜍五毒圖案以表達辟邪、消災、祛病意念(《苗族刺繡造型特徵》龍湘平)。刺繡成了苗族婦女寄託情感的唯一有型載體。
總之,苗族婦女創作的每一片繡片除體現刺繡水準外,均蘊含豐厚的文化內涵、體現製作者的氣勢、審美水準及製作者的喜怒哀樂,宛如畫家筆下的畫、書法家書寫的字、作家創作的小說、詩人的詩歌。
造型特徵
從結構相同的苗族服飾中,我們不難發現,因紋飾不同、裝飾部位不同形成不同的服飾款式,這使苗族服飾既有整體性又具獨特性,飽含苗族婦女豐富的想像力、高超的創造力和嫺熟的刺繡技巧。從苗繡刺繡造型角度窺探苗族刺繡的文化內涵將會有進一步的收穫。
紋樣探源 在苗族刺繡中,出現最多、運用地域最廣泛的紋樣有龍、魚、鳳、鳥、蝴蝶、漩渦、花草和幾何紋等。在封建時代,龍紋只能是皇家子孫才配有,但苗族人民卻肆無忌憚地將龍紋繡制在自己衣服上,不分階級,沒有高貴貧賤之分,苗族婦女可憑各自的想像任意繡制龍的形象。
龍加上牛頭、鳳頭、蛇身、魚身、鳥身、蟲腳,甚至配上花卉等。龍紋樣主要在黔東南流行。名稱也多種多樣,水牛龍、蠶龍、蜈蚣龍、葉龍、魚龍、蛇龍、飛龍、人頭龍等。而每一次祭龍民俗活動使苗族人民對龍的認識都有新的感受的,經過幾千年龍形象的沉澱,苗族婦女創造出奇異的龍紋樣。
魚紋樣也是苗族刺繡中出現頻率較高紋樣。《山海經》中載,苗族先民“食海中魚”,魚紋的表現與苗族先民稻作漁撈文化無不關聯。另外,魚是多產多子的象徵,是生命的象徵。因此,魚紋被黔東南苗族演繹的千奇百怪、豐富多彩。黔東地區的魚紋寫實較強,黔東南地區的魚紋寫實寫意兼之,黔東魚紋一般與花草配在一起,黔東南的魚 紋十分豐富,有人頭魚身、龍頭魚身、有的魚還長著翅膀,當然,數太極圖式的交魚圖造型最多鳥紋,苗族認為鳥是人的魂,所以鳥紋是苗族刺繡中表現較多的紋樣。黔東南地區的鳥紋造型最豐富,蟲身鳥足、鳥頭葫身、雙頭鳥、多頭鳥、鳥翅站人、鳥翅生花、龍頭鳥身、鳥頭龍身等造型近百種,尤其以榕江月亮山的“百鳥衣”著稱。在繡制鳥紋樣時,其造型基本上是由不同神態和形態的鳥紋組成,有寫實也有寫意。傳說,雷公與姜英發生衝突,雷公發大水淹沒大地,只有姜英的一對兒女躲在葫蘆中被洪水衝至高山絕壁上,是岩鷹(即鳥)將兄妹背到平地上,兄妹婚配繁衍人類。“鼓藏節”就是苗族祭祖靈祭鳥神的祭祖活動。故苗族又把鳥作圖騰來崇拜。
蝴蝶紋是無論那一支系的苗族,除刺繡、蠟染外,繪畫、剪紙、雕塑都必須表現的主題。“蝴蝶”在《苗族古歌》中被稱為“媽媽”,其中有首《鑿鼓詞》唱到:咱媽是蝴蝶,住在樹心心。華夏族的梁祝傳說,蝴蝶又是淒美愛情的象徵,苗族是否又受漢文化的影響,繡制蝴蝶紋表示追求美好愛情。無論怎樣,“蝶戀花”的造型、“人蝶互變”的造型、“蝴蝶變異”的造型,甚至幾何、花卉圖形組成蝴蝶紋的造型等,通過平繡、挑花、打籽繡、十字繡、破繡等各種繡法把蝴蝶描繪得千姿百態。
幾何紋、植物紋與雲波紋在黔東南地區主要用作配紋;黔東地區的衣肩、衣袖、衣襟褲腳、圍腰等則大量應用牡丹、石榴、桃花、李花、梅花、玫瑰等花草植物紋;黔中地區使用得最普遍,羅泊河女裝、惠水擺金的苗族腰帶、裙子上的貼花是以花卉為主題,貴陽花溪以“十”字挑花組成雪花幾何紋樣,貴陽烏當的貼花以雲草為主;安順地區用金紅色刺繡的花卉紋當屬花卉紋中的精品……總的來說,花卉紋與雲波紋常混合搭配,附於主題紋飾的邊緣,作裝飾或配花。
人物紋也是比較突出的。貴州臺江的蝴蝶媽媽,雷山丹江、大塘盛裝衣袖上的廟宇人物圖,黃平、凱棠的人物被苗族婦女鉤畫得栩栩如生。
造型分析 苗族刺繡圖案寫實與寫意相結合,是原始思維的產物,其造型多為複合型,具有混沌、散點透視、地域性、互滲性、感知性等特徵。
複合型造型。在苗族刺繡中,至今仍流行的刺繡圖案不是單一的主題,一片繡片上會有動物、植物、幾何紋樣,甚至變形的人融洽於一體。鳥龍、蠶龍、蜈蚣龍、虎龍、魚龍、蛇龍以及“人首魚身龍”、“魚身牛角龍”、“長上翅膀的人”奇特造型,人、動物、植物互變等等的圖案,體現苗族婦女原始思維臆造要表達的意念圖案。正是苗族婦女不受其他邏輯思維規律支配的原始思維使得苗族刺繡圖案造型具有複合性。
散點透視 苗族刺繡圖案完全不受常任何邏輯思維規律支配,不受視角局限,可在同一平面上,把自己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不同角度觀察到的甚至是想像到的各種事物形象、畫面同時組合在一起,只要是自己需要的均能表現出來,這就是所謂的散點透視。如蝴蝶媽媽肚子裏的小人會清淅呈現於視覺內,石榴內的籽不會受外殼擋住,蚩尤馳沙場的旁邊照樣可出現情人幽會的畫面,畫面四周用各種花卉、動物烘托主題等。這種情況如用西洋美術在構圖上遵循的透視原理是無法解釋的通的。(透視原理即畫家只能在一個固定的視覺範圍內描繪事物形象,被擋住的範圍不能出現在畫中)
地域性 由於歷史的原因,苗族被迫遷徙,形成大分散小集中的分佈格局。受居住自然環境、經濟社會的影響,各地苗族文化、風俗、審美意識出現差異,導致苗族刺繡紋樣造型上各具特色。如黔中地區的多以縱橫交錯、紛繁多采的幾何圖案造型為主,配鳥蝶花卉紋樣。松桃、晴隆苗族喜用折枝花鳥圖案。黔東南地區以動植物和幾何花紋為主,西江喜用龍鳳、鳥蝶和牡丹、石榴等動、植物花紋構繡成富於想像又生動逼真的圖案造型。施洞苗族婦女通常以龍鳳為中心,四周配花鳥蟲魚或神話傳說,內涵豐厚。黔西地區以幾何花紋為主……一般說來,近水者多繡魚蝦,居山者多繡花鳥,人們從穿著的服飾、縫製在服飾上的繡片可判斷出是哪方苗族。
互滲性 苗族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民族,長期以來,苗族有意或無意吸納他民族的文化,苗族婦女刺繡造型上也潛移默化他民族的文化滲透。如在刺繡圖案中出現“五子登科”、“鯉魚跳龍門”、“麒麟送子”、“獅子滾繡球”、“福祿壽喜”等圖案造型。苗族文化與漢族文化或其他民族文化的滲透,使苗族刺繡在文化內涵上有所豐富,在圖案造型也有較大變異。
色彩運用
苗族自古對色彩就有著強烈追求,只是最初的“好”色是為了追求像“錦雞”一樣的耀眼漂亮、能吸引異性。隨著對色彩認識的積累,苗族婦女形成一套連她們自己也沒意識到的用色理論。 “其色採彩調子對比與變化,居然與今天的色彩學原理十分接近”,“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為刺繡的色彩強度與補色關係,是一個色彩學的突破。”(《貴州民族研究》1998年第2期《貴州民間刺繡繪畫藝術試述》王書萬)。苗族刺繡在用色上沒有高貴貧賤之分,不會固定某一色彩作為某個階層或某些人使用,只是根據不同的性別、年齡、場合穿戴不同色彩的服飾,另外是地域不同偏重的色彩不同。
一般說來,苗族服飾有盛裝、便裝之分。盛裝又分紅色調、藍色調、綠色調和黃色調四種。紅色調是以紅色為主題圖案色彩,次要部分及邊緣配以淡黃、淺藍、紫紅、玫瑰、綠色等。藍色調是以深藍、紫色為主,枝節配黑色、白色、綠色、褐色等花紋圖案。綠色調是以綠色為主,輔紅、黃、黑及玫瑰色。黃色調以黃色為主調,配黑、紅色,間用白色。
紅色是苗族刺繡使用頻率最高、地域最寬的色彩。因為,在苗族看來,紅色代表青春、生命,是吉祥如意和富貴的象徵,多用於未婚姑娘和兒童身上。藍色莊重、沉穩,象徵成熟美,多用於已婚婦女身上。而黑色深邃、凝重、神秘,多作基本色和男子服飾。
總的來說,苗族刺繡多用暖色,冷色僅僅作為點綴,一般不用灰色。在配色上全憑苗族婦女對顏色的原始理解,“大膽、自由,不受任何色彩規律限制”這是苗繡的風格,“耀眼奪目”是苗繡色彩應用的目的。赤、橙、黃、綠、藍、紫以及黑色被苗族婦女巧妙達配,讓畫家讚嘆不已。 “苗族是一個多彩的民族”的點評價也不過分。